去年卧龙山庙会上,我曾偷偷瞧过刘家小儿子几眼,谁料回家后便接连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在梦里他一直要伸舌头舔我,一道道哈喇子滴答在我脸上,简直恶心至极。
虽然退亲有损于女子名节,但奶奶说得对,「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起码退亲之后,我那喜欢恶语伤人的小姑姑很少怼我了,我那平素忙忙碌碌的爹有闲工夫对我笑了,还有我那一贯抠搜的娘也舍得给我买肉吃了。
甚至入冬闲暇时,她还自兜里阔绰地掏出了十文钱给我。
「你不是爱听戏吗,今儿碧萝溪有戏班子搭台,你去耍一耍吧。」
我抬头眯眼瞅了瞅天上白花花的大太阳:「娘,今儿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
我娘又气又笑:「爱去不去。」
「去!」
我生怕她反悔,嬉笑着飞快地抢过钱,随后拉着小姑姑的手一溜烟跑出了门。
上甲岭的朱员外过六十大寿,朱家请南戏班子在碧萝溪畔搭台连唱三天的大戏。
听说今日唱的是《荆钗记》,十里八村的大姑娘俏媳妇和小伙子们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
我和小姑姑来得晚了些,前面的人乌泱泱地挤了一层又一层,没办法,我们只好寻了块石头踩着,尽力伸长着脖子往台上瞧。
台上穿红着绿浓墨重彩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哀婉的小调。
「母亲休把怒气生,女儿言来听分明:荆钗虽非金银制,休要把它看得轻。汉朝梁鸿孟光配,达古之物今犹存……」
小姑姑身量不足,被挤了一身臭汗,却连伶人的影儿都没看见。
气得她一个劲地用指甲掐我:「这破玩意有啥可听的?!」
「多感人啊,我都会唱了,母亲休把怒气生……」
我张口就唱小曲儿,登时把她怄得更气:「感人个屁!这戏里的钱玉莲就跟王夏花一样傻,一个破荆钗就让她要死要活的,没出息!」
大戏散场之后,小姑姑还没玩够,于是我们顺便去了二姐姐家一趟。
我二姐姐王夏花,一年前嫁到了几里地以外的黄土岭。
她如今正大着肚子,眼瞅着开春就要生娃。
她家住在村口第二家,三间新盖的砖房,前院后园,粉墙黛瓦。如今是冬月,檐下挂着一串串饱满的柿子干,遥遥一看,喜庆极了。
但这不过是驴粪球子外面光,实际上她婆家是黄土岭第一穷,这盖房子的钱全是借的,每年要还人家很高的利。
「豆芽,阿香,你俩咋来了?!」
我和小姑姑一进门,正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擦缸的二姐姐便惊喜地喊出了声。
「来看你呗,看你把日子过成啥怂样!」
我小姑姑王兰香,是我娘亲手带大的。
她一开口,那阴阳怪气的模样简直跟我娘一模一样。
因着二姐姐当初执意要嫁给二姐夫赵里过苦日子,我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所以这两年,每次二姐回娘家,她都没露过好脸色,那些怪话酸话一大堆,字字句句都像针尖一样扎人心。
可每次二姐从娘家回黄土岭,我娘都给她装好多东西。
吃的喝的用的,光新鲜的豆芽菜都要装满满两大篮子。
我家有个暖房,里面常年生着鲜嫩的豆芽菜、韭黄、芫荽等新鲜蔬菜,十里八村的乡亲都爱吃。
可二姐姐也是个打落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的,她不想拖累娘家,更不愿当一只只顾啃娘家的硕鼠。
每每她不肯往婆家拿东西,我娘就眉毛一挑:「拿着吧,你饿死了,我脸上也不好看。」
「娘,我饿不死。」
「饿不死?你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两箱子嫁妆是不是都给老赵家填窟窿了?你呀,瞧着挺精明,其实是个缺心眼的。明明可以嫁个好人家,不说穿金戴银,起码不用拿自己的嫁妆去贴补家用,唉,你这个犟种、讨债的——」
说到伤心处,我娘常常眼圈一红,随即忽地怒至心头,咬牙切齿地抄起烧火棍。
「王夏花,你这个没出息的,老娘打死你得了!」
庄户人家,过日子图的是吃香喝辣、子孙兴旺。
我娘这一辈子为老王家生了三个姑娘,虽个个好模样,心里却难免没底气。
小说《要嫁就嫁卢知县》 第三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