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日光全文小说最新章节阅读
我们有时候胆小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有时候又胆大的敢用一辈子去做一个赌注。
炉子上的水开了,佟那那走过去拎着水壶往暖水瓶里冲热水。乔羽在边上看着她扬起壶嘴,准确地落进瓶口里,想起卖油翁里的话“无他,唯手熟尔。”
听着水落在瓶底的声音,乔羽突然有了三急的意思。清了清喉咙,问:“厕所在哪里?”
佟那那熟练地摆正好暖水瓶,把炉子封成小火,“哟,这边上厕所可不太方便呀,你可别太介意了。”
乔羽很不喜欢他们之间的这种客套的见外,“你怎么现在这么虚呀?”
当佟那那把乔羽带到操场一侧的厕所边的时候,乔羽才知道,原来她真没有跟自己虚,确实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是作为一个大男人,能伸能屈那该是自然的秉性。
所以在昏暗的厕所里,借着天光一步一个惊心好不容易解决问题后,他想的却是:佟那那那样一个爱干净的女孩子,也能吃得下这样的苦?
心里打翻了苦瓜汤一样涩涩的,他真想走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扛着回家。
佟那那跺着脚驱赶着寒意,看他来了,顿时眯起笑眼,“手机还在吧?”
乔羽摸摸口袋,点点头,“在呀,怎么了?”
佟那那笑得更开,“那你比我强多啦,我头一天晚上上厕所,拿手机当电筒,结果手机掉厕所里了。”
操场边有一只昏暗的电灯,高挑在已然暮色四合的空中。灯洒下的光都笼在她头顶,每一次口的翕合都能看到团团的白雾。
“然后呢?”乔羽笑着问。
“然后就没有了,不然呢?”佟那那笑。
乔羽在她笑颜里走进了几步,俯身下来细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佟那那被他看的发毛,“你干吗?”
乔羽眉头挑了挑,“佟那那你现在怎么说谎都不打草稿了呢?”然后直起身往前走,手背在后面冲她招了招,示意她快点回屋子。
佟那那气得牙痒痒,乔羽猜的没错,她确实是说谎了。其实那天她一手套了几个塑料袋,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费了老牛鼻子的力气才把手机从厕所里捞起来。
然后她把手机放在自来水里狠命地冲了冲,第二天眼巴巴地放在太阳下头晒干,等待着奇迹发生。不是舍不得手机,而是那时候还心存侥幸。万一苏予安会打电话呢?万一呢?
结果没有。
那个散发着臭气的手机虽然奇迹般的复活了,然而苏予安的电话却从来没有响起过。
原来再美好的从前,都有变臭的一天。被人染指的爱情,就如同掉进粪坑里的手机,丢也不是、捡也不是。
佟那那回到屋子里看了看钟,已经快七点了。她平时自己并不开火,交了伙食费在一个学生家里吃饭。她想起乔羽大约是不太能吃惯那些粗茶淡饭的,于是问他:“要不要咱们去街上找个餐馆,正好顺便找个旅馆?”
乔羽笑着说:“你平时在哪里吃?”
“在学生家里呀。”
“那我也跟你去。刚才好像听见一个孩子说要跟他妈妈说晚上加饭。”说完看看表,“是不是该吃晚饭了?我都有点饿了。”
佟那那点点头,并不太知道乔羽心里的小算盘。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了那个叫周伟的学生家去。
果然,周家妈妈晚上特意多做了几个菜。佟那那私下里想多交一些钱,周妈妈却坚持不收,佟那那也不好再坚持。饭桌上周伟一口一个“佟老师的男朋友”,叫得乔羽很是心花怒放,完全不给佟那那的解释的机会。
佟那那想,他不过住个一两天也就要走的,误会就误会吧。只好吃了个哑巴亏,闷头吃饭。
吃完饭已经八点多了,村里夜间特别的安静。从周家出来,佟那那说:“我送你去找个旅馆吧。”
乔羽有点不太高兴,“我说佟那那,你怎么老要赶我走啊?你看我来看你一面多不容易,现在还在倒时差呢。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大晚上的在陌生的地方瞎晃啊,我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你特高兴是不是?”
佟那那词穷了,和乔羽一起回了宿舍。“那你晚上住那儿啊?别跟我说你要搁我屋里打地铺啊。”
乔羽指了指屋子另一边的床,“那不是还有张床吗?先凑合凑合呗。”
佟那那望着空空的床架,上头堆着自己的行李箱,总不能睡箱子上头吧?于是问他:“要不,你去旁边小张老师家睡吧,你们两个男生住一起也方便呀。”
这边刚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佟那那过去开门,敲门的正是隔壁支教的一各位叫张言的年轻男老师。
佟那那请他进来,张言一眼望见姿态惬意坐着的乔羽,摇摇头,“不了不了,你看我那边烧水烧多了用不完,给你一瓶。哦,你有朋友在呀?”说着遥遥地向乔羽打了个招呼。
佟那那谢过他关上门,回头就看见一脸阴阳怪气的乔羽。“行情不错啊,那那同学。”
佟那那翻他一眼,“什么呀,我们一起过来支教的,这是同事间的关怀,懂吗?”
乔羽“哦”了一声,显然是不信。顿了顿问道:“你是打算让我去跟他睡?”
佟那那觉得他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是借宿一宿而已。”
乔羽头摇得跟波浪顾似的,“我可不跟陌生人同床,佟那那我跟你说,你想都别想把我赶走。”
虽然觉得十分的不合适,可是还是容忍乔羽和自己同处一室了。佟那那恨得直跺脚,她这名声明天得坏成什么样啊。所幸在这里也就呆十几天,也无需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
佟那那分了一床被子给乔羽,炉子烧得旺旺的,也低挡不住深夜的寒冷。乔羽听到窗外打着哨子的风,呼呼的一声接一声,在静静的夜里分外的清晰。仿佛,还能听见不远处佟那那的呼吸声。
他很想走过去,走到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这样的夜晚,是不是两个人会特别温暖?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佟那那的声音,“乔三,你睡着了吗?”
“没,怎么了?你呢?”他回答。
然后他听到佟那那仿佛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也睡不着。有人在边上我睡不着。”其实没有人睡在边上的时候,她也睡不着。
乔羽索性起身。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佟那那也坐起来,人裹在被子里,手在被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动来动去的。
窗户隐隐有天光透进来。灯也不用开,乔羽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既然都睡不着,那就聊聊天吧。”
佟那那看他身上脱了外套,不过一件长袖T恤。她大方地掀了被子一角,“赶紧盖上被子,回头冻坏了可不得了。”
乔羽心里没她那样坦荡,却无法拒绝那个温暖的邀约。他记得有一年几个人一起去看流星雨,几个人也是不分男女一起盖着一个大被子取暖的。
“咱们这可真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了。”乔羽笑道。
佟那那嗔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这么没正经啊。”
两个人都是盘腿坐在床上,一个被子将两个人卷起来还需要捏住被沿防止散开。“你知道我没正经还让被子给我啊,佟那那,你真太看得起我了。”乔羽说地一本正经。
佟那那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她不是不知道的,她知道乔羽不远万里来看他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和他靠近会怎么样。
可是这样的夜晚,人心难免脆弱,总想有个怀抱靠一靠。苏予安可以左拥右抱,她为什么不可以?只不过她从来不是随便的人,就算要找一个平衡她那失衡的心理的人,也不会是随随便便的人。别人都不行,但是乔羽却可以。
她从来都不去问问自己,为什么别人都不行,乔羽却可以。她心里总是笃定,乔羽那样的人不会在乎的。有什么、没什么,以后依旧可以是朋友。
佟那那低头不说话。乔羽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也有些后悔。他知道他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所以并不怪她。
两个人果然是温暖地令人发指。佟那那的手因为身体温度的升高而开始发痒,于是低着头搓着痒得钻心的冻疮。
乔羽低头问:“怎么了,冻疮痒了?”
佟那那“嗯”了一声。
“你等等。”乔羽说完钻出被子,在行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来,扭开盖子,指尖挖了一点膏体出来,拉过她的手,“给你揉揉。这个是万用紫草膏,大概对付冻疮也是有用的。你的手要多活动,血液流得快了,就没那么容易生冻疮了。”
他的声音在胸腔里有低低的共鸣,属于男子的低沉和他特有的悦耳,在这静夜里听起来尤其的动人。
“你还怕虫子咬啊,大冬天的都带着这些。”佟那那笑。
原来她是记得的,她知道他对虫子过敏。乔羽不语,只是无声地笑笑。
她的手静静的躺在他的手里,被他的手指一一摁压摸索,是一种被宠爱着的感觉。这感觉多陌生,又多么熟悉。那个曾经在冬天也这样给她搓手的男人哪里去了呢?那个答应永远给她捂手的人,如今拉着谁的手呢?
佟那那的鼻子酸酸的,不是为了苏予安,而是为了乔羽这一份细致的温柔。她抬起目光看着他。漂亮的过分的面孔,有一双犀利的双眼,此时收起所有的锋芒,只剩下缱绻的温柔。鼻子是高挺起来的,像她画画用的石膏像小卫。
“你不做模特真可惜。”佟那那喃喃地说。
“是你们用的那种裸体模特吗?”乔羽立刻接上她的话。
佟那那讪讪地说:“也不总是用的。”运气好才有的。
“请我很贵的。不过……”他拖着长长音,抬起眼睛迎着她的目光,煞有介事地说:“如果是你,我可以考虑免费。”
佟那那的脸舒的红了,想把手抽走,却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佟那那偏了偏头,躲过他热浪滚滚的目光,才注意到他整个人在被子外头。于是另一只手又掀开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冷啊,快点进来。”
乔羽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她,“那那,你别给我甜头,我没你想得那么正经。”
佟那那突然觉得委屈,猛地把手抽回来,“乔三,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在我面前做撩妹高手!”
她知道身体里沸腾着一种报复的欲望,涌动着一种想要自我摧毁的疯狂念头。她不过是在一步一步试探着自己的自制力而已。
乔羽忽然毫无征兆地吻住了她。放弃了一切的温柔,从来没这样想吻过一个人。长长的一个吻下来,乔羽轻轻放开她,看到她的表情有一种悲哀。
乔羽顿时冷静下来,将她揽进怀里。“对不起。”他轻轻地说。
佟那那摇摇头,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刚才心旌摇荡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那那……”
佟那那环上他的腰,“什么都别说好不好,就这样吧。”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拒绝,还是一个肯定。乔羽甚至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终点,还是他们的起点。
第二天,佟那那早早地就醒过来了,却没敢动。什么都没发生,可还是挤在了一起取暖。他应该觉得没什么吧?在佟那那的纠结里,乔羽也醒了。侧头看了看睁着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佟那那,微微一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想的幸福多简单,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心爱的人。仿佛是一场梦,梦了许多许多年头,终于到了美梦成真的一天。美的有点不真实。所以他一翻身把她卷在怀里,一动不想动。佟那那打着商量小声说:“我得起来了,今天还有课。”
乔羽“嗯”了一声,伸手抓了手表看了一眼,“还早。”
“几点了?”
“五点半。”
“不早了,我得起来刷牙洗脸,还得去街上吃早饭,七点半学生就要早自习呢。”边说,佟那那边去推他。
乔羽又把她裹得紧了紧。佟那那整个人都暖暖的,脑袋露在外头,冷飕飕的空气让脸冰冰的。这样的天气谁愿意起床呢?于是佟那那决定任性的再躺半个小时。乔羽却掀了被子起来,佟那那刚想起来又被他压回去了。“你再躺会儿,多冷啊。我给你倒好水你再起来。到哪里打水?”
佟那那心里甜丝丝的,露着一双月牙眼,“要去厕所那边打水。你小心啊,外头黑,别掉厕所里头了。”
乔羽穿上鞋子披上外衣,“佟那那你真是黑心。”说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佟那那觉得这场面不真实得如同一场梦。好像曾经也有一个男人这样在清晨醒来,也喜欢在她的脸上捏一捏,说“老婆我上班去了,你好好睡觉。”
又好像根本不存在过,那些一直是自己曾经臆想的生活。就像自己教英文语法的那个“过去将来时”一样。是啊,她和苏予安居然从来没在一起生活过。
佟那那想起那时候,当她知道方倩住进苏予安的出租房的时候,怎样的一种要掀翻天的气头。班也不上了,爸妈那里也没商量,她从办公室里直接打车去火车站,然后在火车上煎熬了四个多小时,再从火车上冲下来,打车直奔苏予安的住处。
她是不信的,她最爱的人啊,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原来早就被别人染指。这是后来佟那那在反思从前的时候才发现的事情,她生气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染指。
所以当方倩指责她根本没那么爱苏予安的时候,佟那那后来认真地想过,也许方倩是对的。只不过苏予安属于了自己太久,她能接受不爱,却没法接受被人染指。方倩,是她高中时最要好的女同学。
方倩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佟那那,一点也没觉得惊讶。她的脸色很苍白,穿着一身家居的衣裤,一只手扶着肚子,很痛苦的样子。
“你啊,进来吧,外头风太凉了。”声音里没有一点的情绪。说完,方倩径直走回卧室躺到床上去了。
佟那那简直要疯了,这是一种进了别人家的感觉。可这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她亲自帮苏予安挑选的。大到家具,一桌一椅,小到一杯一碟一幅画,那都是她的心血,她的品味,她的爱好。这本是她的家!
方倩似在病中,说话都有点无力。这和佟那那印象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女汉子形象完全不搭界。
方倩看佟那那还楞在哪里,笑了一声。佟那那分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意义的笑,无奈?冷笑?怜悯?
佟那那想自己应该冲上去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抽她的耳光,或是劈头盖脸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去骂她。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会,既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
“你都知道了吧?”方倩挣扎着坐了起来,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这种场合总得有个人起个开端。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苏予安是我男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佟那那这时候居然平静下来了。
“为什么?大概是觉得你照顾得不好,所以我就亲自出马。那那,你太不称职了,所以我看不过眼。”
“我们自己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说称不称职!”
“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自私吗?你男朋友在外头打拼,忙得吃不了饭的时候,你在干嘛?你男朋友做生意要应酬,喝酒喝得进医院的时候,你在干嘛?你男朋友有烦心事的时候,你在干嘛?你男朋友熬夜做项目的时候,你在干嘛?……”
话没说完,佟那那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包扔了出去。那么准,正砸在方倩头上。她和苏予安之间,原本就有些旁人,甚至自己都不能触碰的角落,她更无法接受别人的指手画脚。
方倩的额头被包链子划了一道,可是她一动没动,皱着眉头笑了笑。
佟那那不知道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办,她想哭,却不想在方倩面前示弱。只能自己气得喘着气,咬着唇狠狠瞪着方倩。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门锁开合声,苏予安还是来了。
佟那那回头看到苏予安那一脸的焦急惶恐,终于让她的怒气有了发泄的出口。她迎着走上去,先是打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扯着苏予安又抓又打,哭得满脸眼泪,“你干嘛这么对我!你干嘛这么对我!”反复都是这么一句。
苏予安却是什么解释都没有,拦腰紧紧抱住她,只是想先把她拖出去,“那那咱们出去说……”
是啊,这房子都是别人的了!不属于她了。
佟那那一眼瞥见惬意地躺在床上的方倩,她居然闭上眼睛在睡觉!那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呢?对,是在看一出戏一样的。
佟那那一口咬在苏予安胳膊上,趁他吃痛放开手的瞬间,冲到床前掀开被子去拉方倩,“谁让你睡在这里的!”
佟那那终于明白歇斯底里是一种什么状态了,一如此刻的她。
方倩被她拽得眉头皱在一起,却是一点也不反抗,只是脸色越来越白。佟那那根本拽不动她,顺手拿着床头的水泼到她脸上。那水是昨晚的,这样的天气放了一晚上,早就是冰凉的了。
苏予安想拦着的时候已经晚了,方倩已经被浇透了,她打了一个冷战。
苏予安一把把佟那那推开,“你疯了!她才出院!”然后苏予安慌乱地抓起床单去给方倩擦水。他一低头,床上又映出了一滩红色。苏予安赶忙把方倩抱起来,匆匆忙忙往外头跑。
佟那那彻底呆住了,她慢慢消化了这一切。孩子都有了啊?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走过去蹲下去把自己的包捡起来,一抬头就看到那刺眼的一滩猩红色。
那个床单,还是自己挑的呢。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和苏予安吵架,仿佛打开的潘多拉之盒,然后是无穷无尽的争吵。而此前,佟那那是一个只会用撒娇来表示不满的人。
那是她人生里最灰暗的日子吧,她都没来得及告诉苏予安,她一时兴起参加的一个比赛,连入围都没有入围,那样灰心失望。所以,她是为了什么而画呢?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废人,原来还觉得自己有艺术天分,但那只是和普通人相比。进入了专业的领域,她才发现牛人辈出,而她就像一支废柴。
从前做废柴,她很享受。喜欢画画,和把这种喜好当做职业是不一样的。她混着毕了业,父母跑断了腿帮她在林业局找了个小工作。每日处理些文书、会务,偶尔做做宣传,连画都不用画了。她居然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不用再那么辛苦了。拿着微薄却牢靠的薪水,同爸妈住在一起。她从不觉得自己在啃老,只是觉得自己幸福又幸运。她不用担心未来,她的苏予安,是无所不能的苏予安。
而现在,她突然惊醒,苏予安不再是那个只给她遮风挡雨的人,而是一样会带给她暴风雨的人。也是那一次,苏予安第一次向佟那那提出了结婚的事情。结婚?多可笑。用结婚打发谁呢,当她是叫花子吗?结婚是施舍吗?你给予了,我就一定要接受吗?结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不能。既然不能,何必结什么婚呢。佟那那在赌气,跟苏予安赌气。
那时候是苏予安最艰难的时候,佟那那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打的电话苏予安三言两语就挂掉,那一定是敷衍;她只知道逢年过节他就该出现在佟家,但他没出现,那是忽视;她知道就算她已经表示,如果他再跟方倩往来他们就一刀两断。可方倩仍然在苏予安的公司里上班,那就是不忠。
佟那那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还纠缠什么。可是就是不舍得啊。她太明白一段有问题的感情,问题一定是出现在两个人身上,而不是单方的,或者是第三方的。但她就是不肯承认,不肯面对。她怕失去的不仅仅是那样一个人,还有他长久以来带给自己的安稳。
这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
方倩出院后找过佟那那一次,苏予安不愿意解释的事情她都解释清楚了。那孩子不是苏予安的,但是事情却是因苏予安而起的。
而这样的方倩,这样为苏予安付出的彻彻底底的方倩,反而叫佟那那哑口无言。然后,佟那那发现,苏予安和方倩走得越来越近,而她却无法说出半个“不”字。
她舍不得眼前形同鸡肋却又现世安稳的工作,舍不得离开父母的小窝。她见过苏予安和他的同伴,是怎样在异乡打拼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的下那样的苦,所以宁可蜷缩在原地。所以,她看着苏予安感情的天平倾向到别人那里,束手无策。
佟那那在床上再也呆不下去了,趁着乔羽出去,赶紧换好衣服。衣服刚换好,乔羽就进来了。佟那那烧上新的水,找了一只新牙刷给乔羽。两人慢悠悠地洗漱好,穿戴整齐一起往街上走。
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张言,张言见两人神色如常的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不误会也都误会了。他反而尴尬地笑着说了声“早”。佟那那浑身不自在地回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果然是毁了。
从学校到街上要走十多分钟,平常一个人的路途变成两个人走,别有一种轻松。佟那那才知道,原来她寂寞了那样久了。
大部分的时候,她不太愿意到街上来吃东西。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在宿舍里冲杯麦片也就是早饭了。其实还是不喜欢一个人走路,有时候会觉得害怕,更重要的是因为一个人走路太寂寞。
她曾经也是独来独往地上班下班,但那时候心里还有苏予安。等到她彻底把苏予安从心底拿走以后,她明白,未来不论走哪条路,不论怎样走,都只有她自己了。她要把失去的独立生活的勇气一点一点找回来。可是乔羽却出现了,让她怎么把那一丁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勇气再丢掉?用另外一个人做溺水时求生的浮木吗?她做不到。
一边走,佟那那一边跟乔羽说这村子里的趣事。快到街上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也渐渐有了烟火的气息。吆喝声,人声,车铃声,是一副原始味道十足的农村小景。佟那那拿了手机出来,照了几张相片。
乔羽诧异地看了看她,她笑着解释道:“拍回去画画用的。”
“还在画画吗?”但是在她的宿舍里并没有看到画架、颜料。他以为她不画画很久了。
“一个人闲着就画画。”
“画乡村?”
“嗯,呆得越久,越觉得这里哪里都美。”她微微笑着。
那是因为有双愿意发现美的眼睛,他想。她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苏予安了。
乔羽并不挑食,随着佟那那吃了油条烧饼喝了豆浆。
从前佟那那饭量一直很大,甚至有点大得惊人的意思,但是人却不怎么胖。现在的她只是吃了半个烧饼,细细地撕成一小块,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直到所有的烧饼都吃完了,她才开始喝豆浆。她的饭量小了,脸却因为天气寒冷而有些发肿。
乔羽突然有点难过,他喜欢的那那啊,怎么被人伤成这样?
佟那那被他盯得发窘,“我脸上有东西吗?”她讪讪地问。
“嗯。”
“什么东西?”佟那那去抹两颊和唇角,却什么也没发现。无论对面的男子是谁,她仍旧不想在异性面前失态,这时候有点懊恼怎么不随身带个小镜子来。
这样有点不知所措的佟那那似乎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乔羽笑了笑,手指装模作样地在她眉间轻轻抹了一下,“现在没有了。”自始至终也不告诉佟那那她脸上到底是什么。
她脸上是自己都看不到的忧愁。乔羽想,现在我帮你抹去了,就再也没人会让你难过了。
从饭馆出来,路过一个澡堂子,佟那那说:“这边条件就这样了,就这一间澡堂子,我晚上过来洗澡,你要不要一起?”
乔羽把她的肩揽过来,在她耳边很认真地问:“有情侣间吗?”
佟那那翻了他一个白眼,脸热得红扑扑的。“想得美!”
两人往学校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群散步觅食的鸡。佟那那指着鸡群里唯一的一只公鸡问乔羽:“看那只公鸡怎么样?”
乔羽瞧了一眼,“看着离被炖汤不远了。”
佟那那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净瞎说!这鸡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瞧他多幸福啊,你看到没有,那一群母鸡都是他的后宫三千。”
乔羽低声笑道:“我说佟那那,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
佟那那笑眯眯地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乔羽摇头,“叫大公鸡?”
佟那那笑,“喂,有点想象力好不好?”
“那就叫幸福的大公鸡?”
“不是。”
“特别幸福的大公鸡?”
佟那那笑得很是坏水,“你故意的是不是啊?那只公鸡叫乔三呀。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你来了。你看,那只黑毛多的叫刘雅丽;那只白毛的叫宋婷婷;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就叫A女郎,B女郎……”
乔羽脸都黑了,“佟那那,你再说我翻脸了啊。”
然而这个威胁对佟那那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乔羽很忌讳佟那那把自己那点破事记得那样清楚。他走过去捂住她的嘴,“你再说下去,堵你嘴的可就不是手了啊。”
佟那那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就忍不住地想笑,又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忍得很是内伤。
乔羽觉得自己对她真是太纵容了,这时候就应该堵住她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叫他难受的话来。
不远处的停着一辆车。口里吐出的烟雾几乎快要模糊他的视线了。直到远处的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消失了,苏予安都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漂亮的女人忍不住按下窗户,换换新鲜空气。“亲爱的,你抽烟抽太多了!”
苏予安摁灭了最后一截烟尾,冷冷地说:“我老婆都没你管得这么多。”
叶菲抿了抿唇,心里想你和那个女人又没结婚,整天老婆老婆的叫给谁听呢?
看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叶菲也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可除了一群正在啄食的鸡,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看头。
叶菲把车窗关上,“亲爱的,咱们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啊?刚才上厕所差点掉进厕所里,太可怕了!”她的声音一惯黏黏腻腻的夸张。
苏予安瞥了她一眼,“你不就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长大的吗?你才多大,这么快就忘本了?”
叶菲咬了咬唇,她知道苏予安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就算他冷言冷语,她也就默默忍受了。
爱情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她爱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她试过各种手段,他从来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算了,手段用在对你有意思的人身上才有用。如果你爱的比他多,注定要做委曲求全的那一个。
苏予安满脑子都是佟那那笑着的样子。她的眼睛笑起来像是两弯新月,看一眼就觉得开心。他记得她第一次站在球场上讨好地冲着他笑的样子,再硬的心都会柔软。然而她多久没对他笑过了?还是相爱的久了,连微笑都吝啬了?
曾经信誓旦旦要给她好生活的他,如今怎么也会堂而皇之带着其他的女人在身边?他想偷窥她的生活,想知道没有他在的生活,她过得好不好。
来过几次,他很满意。她虽然是笑着的,可是他知道她并不开心。那都是因为她离开了他吧,所以才那样不开心。至少他那麻木的心是能体会到,她是爱他的。
可是今天他的心空得难受。乔羽回来了,果然还是找她来了。他从来都知道乔羽对佟那那的那一点小心思。他那样笃定佟那那这一辈子只能有他一个爱人,怎么都想不到,她是会对着别人笑的,笑得那样开怀。他看到乔羽的手在她唇上,他忍住冲下车给他一拳的冲动。
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他的。烧成灰、化成烟也都是他的。这辈子,没人可以再从他那里把什么东西抢走。就算是他不要的,也不代表他要让给别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苏予安记得开始真正去注意佟那那的时候,就是从乔羽的那一句话开始的。
“你这么跟她计较,会让她误会你对她有意思的。”乔羽难得一本正经说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却特别正经。但是苏予安却隐约似乎嗅到不太寻常的味道,因此他难得的去留心前排的这个女孩。
除了小学有过一两个女同桌,整个初中苏予安的同桌都是男生。因为即便是被分配到了女同桌,他妈一准儿去老师那里提意见换成男生。后来老师干脆自觉主动地只让男生做他的同桌。
刚上高中的时候,他对于同桌是一个女生这件事情适应了好久。陈妈妈当然也去找班主任反应了她的意见,但是邱莉是那种带着火热劲头走出校门的新老师,对于家长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根本就是不予理睬,所以陈妈妈也只能作罢。
他妈总是在他耳朵边不断地唠叨: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不要跟乔羽一样不学好,你们不一样。
苏予安对母亲的唠叨的容忍度是很大的,这一点很像他的父亲。每当母亲开始唠叨的时候,父亲都是救火队员,两个人只要互相对看一眼,就彼此心照不宣。然后父亲大都是冲他挤挤眼,然后找个什么借口把他支开,让他逃离母亲的“车祸现场”。
但是苏予安对于母亲总拿乔羽说事儿这件事很不能忍。他从小耳朵里就被这两个字折磨坏了,高中之前他根本没见过这么一号亲戚,却总是被拿来说来说去。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步他的后尘一样,母亲未免太小看了自己。
后来长大了一些,他总算明白了,母亲比的哪里是孩子,而是她自己。
她是个处处要强的人,偏偏就是时运不济,开始在公司做会计,公司倒闭后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打打零工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辛,丈夫也只是普通工薪阶层。可是乔羽的母亲不一样,她们是打小就认识的,学习没她好,长相也一般。可就是运气好,嫁了个好男人,一路顺风顺水,是个从来不操心的命。
大约唯一能比得过的就是儿子了,乔羽那是乔家出了名的糟心孩子。而自己的儿子,多么出色!所以,苏予安仿佛是她人生逆袭的唯一出路,她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替儿子扫清成功路上的一切障碍,特别是那些“小妖精”们。
她偷偷去学校里观察了几次,大约觉得方倩不是那种不安分的女孩子,所以也就安了心。这种判断多是从方倩的外貌上得出的结论:方倩皮肤黝黑,衣服是宽宽松松的校服,短短的头发乍一看像个小男生。这挺好,不是那种“妖艳”的货色。陈妈妈把心放了回去。
相处了一阵下来,方倩的性别也在苏予安的眼里模糊了。大约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似乎和钟毅没什么两样,生气的时候也会跟钟毅一样爆两句粗口。他居然一点没感到违和。
但是等他开始注意观察佟那那的时候,他仿佛打开另一扇大门,那里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世界。
佟那那留着长发,虽然也是扎着马尾辫,但是仔细一看,你会发现两鬓边精心编着两三股细细的麻花辫。她的头绳每天都是不同颜色,一周内从来没重复过。她也是穿着校服,但是脖子里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却有很精致的花边。
有一次苏予安弯腰捡笔,无意中看到她的鞋。普通的白色球鞋,上面印着好看的画,两只鞋子上的画面居然还不一样。他忍不住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是画上去的。
佟那那有时候也生气,可是不太会骂人,她常常用来“骂人”的句子大约就这么一句:“你这人真是太没审美了!”在她眼里,得罪她的人都是粗人,没有审美能力的粗人。没有审美就如同没有思想,所以她从不跟没有思想的粗人一般见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是美术特长生,难怪邱莉让她做宣传委员。他也才开始留心她办的板报,甚至偶尔也看看校报,因为她是校报的美编。
有一次他从佟那那和钟毅桌子边走过的时候,瞥见钟毅正拿着一团红绳子在求佟那那。他坐回座位,耳朵却竖着。
“求你了,帮我编一条吧!”钟毅求人的时候,尤其求女生的时候,总是阴阳怪调的。
“不行,你找别人,我可没空。”
“你上回不是都给乔羽编了一根了吗,怎么就不给同桌编?太那个重色轻友了吧!”钟毅撇撇嘴。
“瞎说什么啊!”佟那那的小拳头一下落在钟毅身上,脸上却是绯红了。钟毅的声音太大了,万一让苏予安听到怎么办呀。
苏予安听到了,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捡到他的挂链,看那个绳子断了顺手给编了一条。”佟那那义正言辞地,故意声音高了两度。
钟毅说:“那你也顺手给我编一根吧,不,编两根,我正好送给我邻居。”
佟那那知道他和他的邻居关林娟儿系特别好,最后还是挨不过他求,帮他编了两根。苏予安看到数学课上钟毅帮佟那那打着掩护,她做贼一样一会儿低一下头、一会儿低一下头在桌洞里捣鼓。
难怪数学考得差,上课净不干正经事儿。苏予安想。
佟那那这一天编了几根红绳子她自己都记不得了。自习课上,她把编好的两根给钟毅,然后咬了咬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又拿了两根,冠冕堂皇地说:“你拿给方倩和她同桌。”
钟毅把玩着手上这两根,冷不防佟那那又给了两根。“给谁?”他没听清。
佟那那向后努了努嘴。
“为什么啊?”
佟那那把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一口气说出来:“你傻啊,就你跟那谁带着这个红绳,老师还不一看就看出来你们有问题?你让其他同学也戴着,老师就会以为这是流行饰品,就不会往那方面想。我这可是在保护你啊!”
钟毅感动坏了,忙不迭接了那两根红绳子,转身送给苏予安和方倩。
“什么东西?”方倩问。
“幸运手环。”钟毅说。
“不用,谢谢。”方倩拒绝地很不客气。
“戴上吧,很灵的!”钟毅想,如果方倩都不要这东西,那么苏予安肯定对这东西更不屑一顾。这些学霸的脑回路大都差不多。“佟那那亲手编的,瞧这手工,未来的毕加索的真品你还不早点收藏起来啊。以后人家成名了就能卖大价钱!”
佟那那再也坐不住了,“除了毕加索你还知道什么呀?我爱的是卡萨特,快叫我卡萨特。”
虽然苏予安并不知道卡萨特是谁,可是佟那那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含着笑,眼睛闪着光,那样有生机的倔强模样让人心跟着一动。
方倩仍然没有接受那根红绳子,苏予安却从钟毅的手里接过来,“给我吧。”然后很自然地把两根都戴在了左手手腕上。长短合适地像是专为自己打造的。
他望了望佟那那一眼,目光专注地说“谢谢了。”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佟那那心跳如雷。她想自己一定是花痴透顶了,才会觉得那个目光好看又深情。
方倩埋头做着作业,眼角却瞥向苏予安的手腕。他的手长得修长而好看,手腕骨有一条很优美的起伏。白皙的皮肤衬的那两根红绳子特别耀眼,大小刚好。确实是特意为他做的。
方倩收回目光,继续做作业。
方倩一点都不喜欢佟那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太喜欢。
人和人相处的时候有时候,不见得凭借什么具体的事件来决定相处的态度,而仅仅是一种感觉。方倩对佟那那的感觉就是:这是个完全不同于自己世界的人。她有一隐匿而卑微的自负,也许她自己都不承认这种在暗处的自卑,是在骨子里的。
佟那那像个玻璃球,一直就是透亮透亮的,好像就没有发愁的事情一样。看着单纯,虽然不见得是真单纯,但是确实没有阴暗,就是那种被父母仔细放在手上珍重的孩子。而这,是方倩的逆鳞。
方倩从来没体会过父母的珍重。父母来自小镇,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父母的天平完完全全地倾向到弟弟身上,留给她的爱有限。
或者说,“父爱”“母爱”这两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并且矫情。似乎能把她拉扯大并愿意让她继续读书,就是他们的爱。方倩感激而珍重。她从小就知道,除了读书上大学这条路以外,她再无旁路可走。如果她不想重复父母的生活。
她喜欢苏予安,理智而克制,是那个年纪女孩子稀缺的冷静。方倩有一种直觉,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相同世界的人,有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嗅出的味道。方倩的喜欢埋得很深,不像佟那那。她一眼就看出来佟那那看苏予安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可是方倩从来没把佟那那放在眼里。不同世界的人也许会相互吸引,但能注定不会长久走下去。这是属于方倩的骄傲。
因为高中入学的时候遇到多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军训就被推到了高二。这一年八中换了新校长,自然有了新做派。
高一学生和高二学生要一起进行军训,学校的场地不够大,最后学校决定把学生们一同放到军区进行封闭训练,也算是一种新的尝试。
学生们得到要去军区军训的消息时都兴奋不已,因为大都是头一回离开父母,又是和同学一起生活,都满心满怀的憧憬。
学校用大巴士把学生们拉倒了军区,这群第一次离家的孩子兴冲冲地在宿舍里左摸摸、右摸摸,要么就三三两两聚着聊天。
佟那那带着手机,一到宿舍就给家里人打电话。“房间好小呢!嗯,上下铺。哎呀,我被分在上铺呢。好高呢!我要是半夜滚下来怎么办呀?”
方倩在佟那那的下铺,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坐在床上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她没有手机,即使有也不知道打给谁。
“没有空调,好热的。我刚才去看浴室了,公共浴室,大家要一起洗的。哎呀!防晒霜我忘带了!……不行不行,老师说了,不让家长来送东西。那怎么办呀,我肯定要变黑鬼了……”佟那那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在电话里说个没完。
方倩皱着眉头,忍了很久,一页单词看了半天一个都没记住。她很烦躁。
“我说,你能不能收拾快点?”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
佟那那这才注意到她的包占了一整张桌子,忙挂了电话,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摊成一片的零碎往包里塞。
方倩的耐心被佟那那的磨蹭劲儿消磨殆尽,她站起来二话不说,三两下就把她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给塞进了储物柜。那雷厉风行的模样把佟那那看呆了。
“方倩,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太谢谢了!你看,都怪我妈给我弄这么多零碎。”
方倩没有回应她,只是拿着一个黑色的铁皮盒子和一个厚本子问她:“这是你的学习用品吧?你想放柜子里还是放床头?”
佟那那笑嘻嘻地接过去,“我才没有带学习用品呢!好不容易放个羊,谁还带那个?咱们不跟你们学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