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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过一场空

我和红茵于风雪肆虐间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是彻骨的冰冷。

风雪太大,红茵早就拿不住伞。

但她还是固执的举着,企图能为我多挡些寒冷。

见我冻得面色青白,红茵眼眶通红,心疼道:「太子殿下也太狠心了些!您才刚刚生产完,外面又天寒地冻的。他竟不许您乘轿前行!」

伸手,我用冻得通红的指尖擦去红茵面上的泪。

我平静纠正她:「不是他太狠心。是我,已经不值得他好好对待了。」

「小姐......」

「没事的。」我冲红茵笑笑,「多吃一点苦,就能多认清他一点。」

「待来日才能更狠心些,好把他曾施加于我们的种种——」

我笑着,声音却陡然一沉。

「如数奉还!」

我们就这样相护搀扶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传来红茵欣喜的声音。

「小姐,我们到了!」

我浑噩抬首。

映目,朱门巍峨庄重。

入耳,欢声笑语不断。

周遭的一切,显得狼狈瑟缩的我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我下意识低头。

可望着那高高的门槛,一时之间,我竟有些怔然。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那个钟鸣鼎食,高门显贵的镇国公府。

回到了那个天寒地冻,朔风凛冽的雪夜。

而我,又做回了那个小小的庶女。

跪在厚厚的雪里,隔着那扇薄薄的门,透过那方小小的窗,像条乞食野狗窥视着方惜枝一家的和睦美满。

嫉恨着方惜枝有着父母珍爱,可以无忧无虑,活得天真肆意。

更祈求着这样的温暖幸福能有丁点落在我身上。

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好叫我暖暖手,热热心,挨过这个冬天。

可直至风停了,雪化了,我也不曾等来。

也是,又有谁会为了我这样的人费上番心思呢。

毕竟,自出生起,卑贱就成了我天然的烙印——

我的生母是个连外室都算不得娼女。

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因为阿爹厌烦我啼哭不止。

方宁,何时安宁?

不是父母对于子女美好的期待。

仅仅是要我停止啼哭,缄默寡言,好叫他那尊贵的,只能听软玉温香娇笑轻嗔的耳朵清净清净。

而这些,都是方惜枝告诉我的。

那时,我已从后院一大群儿儿女女里杀了出来,一度成为阿爹最器重最得意的女儿。

这自是惹得金枝玉叶的方惜枝不满。

但她处处比不得我,只好拿她最引以为傲的身份羞辱我、贬低我。

企图,将我踩进泥里。

但她不知道,曾几何时,我也想过活成她们希望的样子。

在萧条破败的小院里终日以残羹冷炙果腹,如过街老鼠般凄苦地,低微地活着。

待年纪一到,寻个不中不上的人,花轿一抬,自此与镇国公府再无干系。

确实,这样的日子,于她们来说是油煎火烹,生不如死。更是她们对于我这样低贱的庶出子女最终的发落和最大的折磨。

可于我,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毕竟,这样的日子纵然不会大富大贵,但到底平淡安逸。

我期盼什么,渴求什么更不会再受嫡庶之分的挟制。我可以靠我自己得我双手去奔我自己的前程,去寻找我自己的温暖,去获取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光是想想,我都能高兴的笑出声来。

可是大夫人她不容人!

看着院子里那一具具被抬出去尸体。

他们是我的庶兄庶弟,又或者庶姐庶妹。

我知道,若是不争得阿爹的庇佑。

等着我的只有死!

所以,我处处争强好胜。

方惜枝好,我就得比她更好,只有这样阿爹的眼里才会有我。

就在我以为做成阿爹最好的女儿,在阿爹眼中,在国公府,在这世上终于有安身立足之地时。

一场婚事,轻而易举的打碎了我的美梦。

那也是个雪天。

我欢欢喜喜地拿着刚写好的策论去找阿爹。

还未推门,只听大夫人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惆怅。

「老爷,枝儿被妾身骄纵惯了,心气也高。叫她给晋王做侧妃,怕是他日主母进门,枝儿她受不住磋磨啊!」

阿爹横了她一眼,「好歹夫妻一场吗,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怎的,你舍不得,我就能舍得叫枝儿给人做妾受气?!」

「那......」大夫人细眉压得更低了,「叫她嫁给七皇子?!」

「这不成啊!老爷,七皇子虽是求取正妻,但他生母出身卑贱,于夺嫡无望。叫枝儿嫁给他,岂不是辱没枝儿?!」

大夫人说着,眸中泫然欲泣。

阿爹的眉皱的更深了,不耐道:「你急什么!谁说枝儿要嫁给他们了?!」

「可天恩难逆,若是都拒了,陛下那怕是不好交代啊。」

阿爹得意一笑:「他们只说求娶方家女,又没说哪个。」

大夫人眸色一亮,「您的意思是?」

阿爹笑容更甚,可口中言语的每一个字都冰冷的叫我血液凝固。

没有犹豫,阿爹说——「方宁。」

「让她去。她一个庶女,娼女生的野种,能嫁给皇子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叫她七皇子?做正妻?!」

「不然呢?!」我爹像看傻子一眼看着大夫人,「叫她嫁给萧清晏?姜娆,你莫不是管家管的脑子都发蠢了?!连轻重都拎不清了!」

「萧清晏那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叫她嫁给萧清晏,凭着那死丫头的心计手腕。若是来日萧清晏荣登大宝,我们的枝儿别说为妃为后了,怕是连宫门都别想进!」

「老爷!」大夫人双目含泪,「妾身就知道您是心疼枝儿的!」

阿爹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孩子,我自是要心疼的。」

「宽宽心吧,夫人。」

「我的枝儿,我的捧在手心的珍宝,我便是用尽全力也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阿爹他们还在继续说着,可我的耳边却只剩虚无。

望着这扇门,这方窗。

这么多年过去了,透过它们,落在我身上的仍是彻骨的冰冷。

巨大的无力感铺天盖地的将我网住,溺毙。

我十指深陷墙中,留下斑斑血迹。

原来,阿爹从来都没拿我当过他的女儿。

我汲汲营营,到头来只不过一场空!

想着,我不由嗤笑。

去见方惜枝的路,我走了一个时辰。

可成为方惜枝的路,我却走了十几年都望不见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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