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坐牢的爸,疯了的妈,重男轻女的外公外婆,和破碎的她”。
这句话是我的真实写照。
被枪毙前我方知,妈妈一生的悲剧,竟是人为设计。
枪声一响。我的眼睛一闭,一睁。
竟凭空出现在1989年。
那时“我”尚未出生。降临在妈妈身上的苦难和厄运,尚未发生。
这次,我要全力一搏,换个明天!
1.
1989年,国营机械厂办公楼,未到下班时间,四处空无一人。
自然也无人看见,二楼贵重设备仓库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厂长最珍爱的老式松下录像机缓缓伸了出去。
架好三脚架,对准大门口,调好焦距。
我眯着一只眼睛贴上去,透过镜头,清晰看见机械厂大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操控着摄像机,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按下录像键。
摄像头内,只见那浓妆女人指着一个年轻女孩破口大骂。
“***谭素素!破坏别人家庭!给我打!”
随着她一声令下,十多个烫头穿喇叭裤的社会青年将女孩团团围住。
“王秀琴,你给我住手!在我单位门口闹,丢不丢人!”一个干部模样的青年男子,急忙上前去拦。
听见郭志坚还敢拦着自己,王秀琴一个拧身扑到他身上,边打边骂。
“丢人?”
“你出轨都不怕丢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随着两口子动手,社会青年们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向女孩逼近。
我心下一紧。
女孩年龄尚小,皮肤白皙,如同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感受到周围不怀好意地眼神,乌黑的眸子里露出惊恐之色。
镜头记录的清清楚楚,有推第一下的,就有打第二下的。有了带头的,剩下的人就开始骂骂咧咧,伸手撕扯女孩衣服。
人多,必然手杂。推扯间,女孩的臀部和胸前,被人揉搡了好几下。
我知道,如今的谭素素必然十分绝望。她刚毕业,哪经历过这样的事,嘴唇打着哆嗦,微弱的求救了几声,声音被淹没后,就见她紧紧抱住自己,绝望地哭了起来。
有个一脸横肉、满口黄牙的胖子,见谭素素哭的梨花带雨,终究是按捺不住。
一双油腻肥胖的手,毫不顾忌地伸进她的衣服,朝她胸前游走。
“畜生!放开我妈妈!”
我内心嘶吼,怒火升腾。
看了看手表,还有两分钟。
来不及了!
确认录像机还在运转,我向楼下冲去。
2.
镜头里,那女孩拼死抵抗,胖子没有得逞,气急败坏地一个耳光甩过去,破口大骂。
“捂什么捂!当了***还要立牌坊!”
他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小喽啰上前,按住女孩的手脚。胖子啐了一口,搓搓手呲牙笑道:“今日爷也尝尝大学生的滋味!”
说完,一把将女孩的衣服掀到头顶,露出了里面的碎花小背心,胖子粗鲁地摸了一把,便迫不急待地解她的裤子。
“住手!住手!救命!”
女孩拼命地在地上扭动身体,声嘶力竭地嘶喊。
“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危急时刻,救兵终于赶到了。
指着前面的人,我气喘吁吁地回头:“公安同志,是我报的案,就是他们!他们全都是菜刀帮的流氓!”
“同志们,给我上!全部带回所里!”几位大盖帽分开人群冲了进去。
我急忙跟在后面,刚挤进去,便见那胖子着急忙慌地,提着脱了一半裤子要走。
我瞅准了他的裆部,用尽全力狠狠一踢。
好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胖子响起撕心裂肺地嚎哭声。
我心中的郁气散了一些,转身将谭素素揽在怀里。
上下扫了一眼,谭素素的衣服在撕扯中已经破的不成样子,身上到处都是划伤的红痕和淤血。万幸,她的腰带是一条布绳,撕扯中已经结成了死扣。
她一脸泪痕,嘴唇发抖,脸色发白,眼见着就要晕倒在地。
我连忙将外套脱下披到她身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来得还算及时。
机械厂兼管贵重设备仓库的妇女主任挤过来,瞅了瞅谭素素,扯开嗓子道:
“作孽啊!我们在外面怎么也挤不进来,可吓死我了。谭素素同志,你没事吧?”
谭素素眼睛一眨,两行泪迅速落下。
“主任,我没有...真不是我。”
妇女主任闻言一愣。
这种男女之事,总归苍蝇不叮无缝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敢断是非?
“我信你。”
我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办公楼二楼,斩钉截铁地开口。
是你也没关系,妈妈。
我会帮你纠正错误、扭转命运,一切都来得及。
3.
秋雨湿冷,我俩回宿舍时,天色已晚。
国营机械厂给大学生分的宿舍,是一排红砖小瓦房,谭素素住在最里面那一间。
在谭素素惊讶的目光中,我伸手取下门框上的钥匙,推门进去。
进屋环顾,宿舍虽狭小潮湿,但单人单间,厨卫俱全,但对一个外地大学生而言已是不错。
我手脚麻利地把她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再熟练地用被子把人裹起来。
安置好了她,我便在瓦斯炉上坐上了姜汤。
我旁若无人地忙碌,这套流程似乎做过无数次。
谭素素从厚厚地被子里探出一张可怜又好奇的小脸。
“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你是谁?”
我看了看桌底,熟门熟路地拖出面粉,“别问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挽了挽袖子,铺下面板便开始和面。
她神情急切地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你救了我,我要报恩。怎能不知道恩人的姓名呢?”
揉面团的手停下,想了两三秒,我决定不要瞒她。
“谭满福。”
“我是你二十三年后的女儿,是回来救你的。”
谭素素脸上的表情很是惋惜,明明白白写着:好好的一个大姑娘,竟是个精神病。
我低头一笑,将和好的面团放一旁醒着,找出了菜刀菜板,开始剁菜。
“你家在南方渔村,父亲以前是宗族私塾的老师,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你很聪明,是你们镇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你喜欢画画,也很有天份,在大学中遇到了油画大师陈老,他很欣赏你,有意收你为徒。”
“但你父母认为学画无用,不同意。想让你就业挣钱来供应弟弟,你无法违逆,也不想彻底放弃,毕业后申请分配到离大学很近的国营机械厂。”
随着我一句句道出,谭素素眼睛不断睁大,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哪!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以后呢?”
“你成为了画家。”
我尝了尝剁好的饺子馅儿,有点淡,又加了一点盐。
“你在纽约艺术学生联盟研习了几年,又在纽约著名的WALLY FINDLY画廊举办了个人画展。”
“你画的家乡海滨渔村的系列画作,东方文化底蕴与西方绘画技巧于一体,一经展出,声名大噪,被称为‘来自东方的奇迹'。”
“你的作品陆续进入佳士得、苏富比以及中国嘉得、瀚海等拍卖行,拍出了天价,深受东西方艺术爱好者和收藏家追捧。”
随着我手下一个又一个饺子成形,谭素素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可惜只有一瞬,她眼中的亮光泯灭,伏在膝上,情绪低落。
“可是,我已经拒绝了陈老的邀请,出了这种事...陈老也不能收我了。”
“能。”
炉子上坐着的姜茶滚了起来,我盛了一碗塞在她手里:“一定能的,妈妈。”
她有些羞涩地握了握我的手,摸到我洇湿的袖脚,急忙将姜茶放下,一脸自责道:
“看我!居然忘了让你换衣服!穿湿衣服是会生病的。”
“不用了。”
“那不行。”她赤脚下床,在衣橱里翻找。
越过她单薄的身体,我看到衣橱中每套衣服都熨烫的平整,方方正正地叠成了一摞。
环顾宿舍,到处都是她的画。
画中阳光明媚,鲜花怒放,生机勃勃。
我鼻子一酸。
真好。
原来,在没有我之前,妈妈活的这么有尊严。
她递过来一套干净崭新的衣服,“你记着,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穿的干净整齐。”
“人呐,就活这股子气儿!”
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与20年后,蓬头垢面、不着片缕、疯癫痴傻的她,截然不同。
4.
二十多年来,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记忆中,我的家是垃圾回收厂附近的一个铁皮棚子。
垃圾回收厂环境恶劣,苍蝇乱飞,到处污水横流。
棚子里,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妈妈用废弃的婴儿床和破洞的蚊帐,给我搭建了个简陋的粉色公主屋。
我就是城堡里的小公主。
妈妈精神好的时候,“皇后”带着“公主”出去探险,捡点废品,去垃圾回收厂换钱。
垃圾回收厂厂长,有个七岁的小儿子,我俩差不多大。
他穿着锃亮的小皮鞋,站在我面前,吸溜吸溜地吃棒棒糖。
“你妈是个疯子,你爸是个老流氓。”
他一边舔一边说,就像说今天是个晴天,一样平常。
我盯着糖,咽了一口唾沫,没说话。
他说的对。
我早就知道了。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对老夫妻找过妈妈。
老头儿提着一块肉,中山服的扣子,全部扣紧到最顶端。
老太太背着两斤橘子,满头银发,梳的一丝不乱。
两人环视着破烂的铁皮棚,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在妈妈的教导下,我甜甜的叫了一声“外公、外婆”。
外婆瞅了我一眼,把脸转到一旁没说话。
外公嗓门大,脾气也大。他冲妈妈大吼,让她扔下“孽种”“拖油瓶”回老家找个人嫁了,不然就断绝父女关系。
“满福是个好孩子。她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她,我不会扔下她的。”
妈妈没听。外公外婆饭也没吃,气哄哄的走了。
妈妈捂着脸坐在床上抽泣。
“妈妈。拖油瓶是什么好吃的,是可口可乐吗?”
四五岁的我,扯扯妈妈衣服,仰头天真地问。
厂长的小儿子喝过可口可乐,他跟我说,可乐的瓶子不一样,弯弯曲曲,难道就是外公说的拖油瓶?
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擦了一把脸,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可乐有什么好喝的!咱娘俩今晚吃饺子!”
妈妈将外公带来的肉分成两份,瘦的剁成馅儿,肥的练出了荤油,炸出的肉渣包进饺子里。
真香!
饺子再香,也没条件天天吃。
我一上学,家里的开支变大,妈妈不得不画画拿去卖,贴补家用。
妈妈的画,卖的很好,但我不喜欢。
她的画总是很阴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又像窒息恐怖的深海,让人不由自主的害怕。
让人更害怕的是,妈妈画着画着就陷入回忆,变得狂躁起来,撕扯下身上的衣服,赤身裸体的冲出门去呼喊、奔跑。
我哭着将妈妈带回来,给她穿衣服喂饭。
但她似乎不认识我,狠狠把我推开,饭撒了一身。
我哭着跟妈妈说,妈妈不要画了,满福不上学了。
妈妈从来不答应。
后来,老师家访了解情况,给我办了勤工俭学。小学曾经有个保安叔叔也很好,他喜欢亲我,还同意让我放学最后一个走。
这样我可以挨个教室把垃圾桶翻一遍,将塑料瓶子、纸壳子都带走。
同学们嘲笑我是“捡破烂的”。我不在乎。
捡破烂没什么不好的,起码妈妈不用再画画了。
直到,我考上了大学。
一万三千六百八十元零六角。
这是一年的学费。即便学校给我减除了部分学杂费,还要交很多钱。
妈妈让我放心去,她包了一顿饺子,喜气洋洋地说自己找到一个保洁的工作,工作轻松,工资很高,等供应我上完大学,就轮到她享福了。
我傻乎乎地信了。
怎么不想想,谁肯雇佣一个疯子当保洁?
大学军训没结束,辅导员将我叫到办公室,两名警察在那里等我。
妈妈死了。
她精神错乱,在外面乱跑的时候遇上了歹徒,被***而死。
5.
“这饺子真香!跟我包的是一个味道。”
谭素素开心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回,她被烫的龇牙咧嘴,夹起一个喂到我嘴里,“趁热快尝尝。”
调好的饺子馅儿,放上一点猪肉渣,肉渣酥脆,饺子吃起来满口生香。
我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能和妈妈坐在一起吃饺子。
为了不让她看出端倪,我几乎将头埋到盘子里。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抬起我的头。
“没人跟你抢。这么大的人了,热气都把眼睛蒸湿了。”
她递了一个手帕过来,笑嘻嘻地说:“你这包饺子的手艺一亮,我不信你是我的女儿都不行了!”
“好女儿,你以后是干什么工作的,也画画吗?”
我接过手帕,顿了顿,撒了一个谎。
“不是。我是刑侦专家,破了很多大案,将坏人绳之于法。”
“我是画家,你是刑侦专家?”妈妈惊讶的挑起眉毛,“差这么多!那你爸爸呢?”
她羞涩中藏有一丝期盼,“他肯定是个很好的人吧,才能将你教育的这么好。”
爸爸?
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我一生中,曾未见过爸爸。
不对。
在我被执行***前,曾见过一面。
在我杀了那三个***妈妈的***,进了监狱,见到了爸爸,郭志坚。
那时,他已在狱中服刑快三十年了。
他说,我和我亲生母亲长得真像。
他说,这么多年,他终于弄清楚,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他说,他罪有应得,终究是对不起我妈。
但一切都晚了,时光不可倒流,没有证据,也无法挽回。
他嗤笑一声,嘲讽我。你真的认为,你妈妈是为了给你筹学费,画画引发了疯症,不幸遇害而死的?
错了。
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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