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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之月,望日,十八匹天马载着装有老轩辕王遗体的灵柩奔腾在云海之中,玱玹和小夭亲自护送前往轩辕山安葬,那是见证爷爷灿烂辉煌的地方,也是奶奶、爹爹、娘亲和姑姑所在的地方,玱玹想,爷爷一定也想要回到那里,和自己的妻儿团聚。

高辛王和阿念已经早早等候在了朝云峰上,等到玱玹一行人落地后,亲自将老轩辕王的遗体迎到墓地。

各大世家氏族的族长都纷纷前来吊唁,无论是曾被这位威风凛凛的老国主讨伐过的,还是被施与过恩惠的,此时面对逝者,都怀着沉痛的哀悼之心,叩拜在老轩辕王的墓前,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玱玹和小夭身着素缟,手握燃香,跪在墓前,三次叩首后,将燃香插到香炉中,玱玹端起案上的酒碗,转身面向众人,沉郁的声音响起:“吾祖父,前轩辕国君,戎马倥偬,威震天下,宵旰忧勤,乾乾翼翼。今景色正春,东风吹度,祖父功绩圆满,长眠九泉之下,吾感知念之,哀之痛之。今以此酒,告慰祖父逝去之英灵,吾轩辕玱玹在此立誓,此生必以吾身、吾命,带领轩辕王国,昌盛繁荣,缔造辉煌!”

“愿同此誓!”墓前众人都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碗,再酹于地面。

人群中,德岩和禹阳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德岩一边用袖子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一边呜呜咽咽地喊道:“父王!儿臣不孝啊!没能在您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奉您,您怎么就离儿臣而去了啊!”

禹阳也“嗷”地一声嚎出声来,声音哀哀戚戚:“父王!儿臣自知愚钝,从来没讨您欢心过,处处惹您生气,儿臣悔不当初啊!”

玱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位王叔在老轩辕王的面前哭喊,这两人看似悲痛万分,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他,觉得老轩辕王偏爱他,不仅将这个王位给了他,还将余下的所有时光也都给了他。

葬礼和宴席持续了整整两日,待到宾客都散尽后,小夭才终于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伪装和担子,疲惫地回了朝云殿。

高辛王正坐在殿内等她,这两日忙于操办老轩辕王的葬礼,父女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小夭走入殿内,倚在高辛王的身边坐在地上,弯腰伏在高辛王的腿上,喃喃开口:“父王,我想您了。”

高辛王抬手轻轻抚摸小夭的头:“父王也想念你,你离开以后,我时常在想,你会去哪里,过得好不好,璟有没有把你照顾好,什么时候还能再回轩辕山来看一看。”

小夭苦笑道:“没想到让父王又等了两百年。”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高辛王,竟然发现她的父王又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头上的白发丝丝缕缕,已经快要把黑发全部遮住了。

小夭拉起高辛王的手,细细摩挲着他掌中厚厚的茧,心中隐隐有些痛。

她曾经私自逃下玉山,在大荒内流浪三百多年,这次又是消失了两百年,不知不觉中,父王已经等她盼她五百年了,神族虽然寿数绵长,但又有几个五百年可等呢?

她以前总是感慨生命漫长又无聊,可真正面临生死之时,却又忽然觉得与这亘古的天地相比,他们的生命就如水中蜉蝣,沧海一粟,渺小、脆弱又短暂。

爹爹和娘亲已经不在了,外祖父也离她而去了,而如今父王都已经是白发苍苍,她还有什么理由再蹉跎时光呢?

高辛王见小夭望着自己出神,柔声问:“怎么了?”

小夭眨着眼睛,忽然脸上漾起笑来:“父王,我以后经常回来看您好不好?”

高辛王宠溺一笑:“好啊,你能回来,父王就很开心了。”

......

玱玹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便返回了神农山,小夭和璟则留在轩辕山上小住了一段日子。

一日,高辛王兴致勃勃地拉着璟跟他学打铁铸剑,小夭实在是看不得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拿着铁锤打铁的样子,便独自去了轩辕城。

小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轩辕城内的众生百态。长街上人影绰绰,热闹非凡。有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有当街卖艺的,耍了一段功夫便赢得了阵阵喝彩,还有讨价还价的,脸红脖子粗地互不相让。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店铺的门前,抬头一看——涂山氏车马行。

小夭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系着的一只荷包,那里面装有两小瓶毒药,她自嘲地笑了笑:“再好的毒药,如今也无处可寄,无人享用了。”

她呆呆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看见一个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正死皮赖脸地缠着一位婀娜娉婷的小娘子,一颦一笑勾人心魄,眉目神情尽显风流。

那女子停住了脚步,有些愠怒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偶遇?”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小夭仿佛听见他低沉性感的声音,温柔至极,也诱惑至极。

她忽然开始在街上奔走起来,寻着声音四下张望,穿过了无数条大街小巷,却一无所获。

小夭呆愣愣地杵在原地,苦笑道:“不过是幻觉罢了。”

正要抬脚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过身来,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离戎氏的地下赌场。

小夭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拿起一张狗头面具戴在脸上,在赌场内随意穿梭着。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声色犬马,香艳、血腥,不同的是,身边已经没有一只可爱的狗狗邶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赌钱,一起看奴隶们死斗。

逛着逛着,小夭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准备寻着出口出去的时候,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张赌桌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正愤怒地拍案而起。

由于隔得有些距离,那人又戴着狗头面具,小夭一时看不出那人是谁,只听见他愤怒地吼道:“这局不算!你们肯定是作弊了!”

旁边的人都很是不满。

“我说,来这玩你还输不起是不是?”

“就是就是,自己运气差还诬赖别人作弊!”

“该不会是钱都输光了想赖账吧?”

周围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各位可能有所不知,这位公子是咱们赌场的常客,年年来年年输啊!所以呢脾气是差了点,各位多担待啊!”最后说话的人语气温和,看起来像是赌场内的管理人员来救场的。

刚刚听到那白衣人的声音,小夭已经猜出来是谁了,她走到那人身边问道:“白羽,你怎么在这里?”

正要发飙的白羽听到后微微一愣,随即喜道:“你来的正好,快借点钱给我!”

“啊?”小夭怔住。

“啊什么啊,没看见我输了吗,再给我一局,我肯定翻盘!”

小夭干笑一声:“与其给你钱让你继续输,不如请你去吃一顿烤肉,你觉得如何?”

听到要吃肉,本来还满肚子怒气的白羽瞬间熄了火,抱起胳膊不太相信地问:“真的?你请客?”

“走吧!”小夭直接拉起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小夭带白羽来到轩辕城最好吃的一家烤肉店,但她惊愕地发现白羽吃饭居然不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撕着吃!

小夭干咳一声说道:“就算知道你是妖族,也不用本性暴露得这么明显吧。”

“你懂什么,这么吃才香!像你们神族和人族一样拿两根木条慢条斯理地夹起来,能吃出什么味道?”

小夭无语,心中腹诽:还好不是所有妖族都跟他一样。

看白羽吃的如狼似虎,小夭顿时没了食欲,索性把碗筷放在一边跟白羽聊起天来。

“你对这里的赌场很熟?”

白羽嘬了两口手上的油说道:“全大荒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方才听那管事的说你每年都在输,你哪来的钱拿来赌?”

“杀人赚的。”

一阵寒意从小夭背后袭来,她悠悠地说:“你这个赚钱方式跟我一个朋友还真像。”

白羽似乎对这句话很感兴趣,放下了手中的肉看着小夭问:“什么朋友?”

“他也是妖族,跟你一样穷。”小夭淡淡地说。

白羽没说话,而是看了一会儿小夭后拿起碗里的肉继续啃。

小夭忽然笑调侃他:“不过,他的运气可比你好太多了。”

白羽嗤笑一声:“看来你跟你那位朋友很熟咯?那他人呢?怎么没陪你一起玩儿?”

小夭垂眸,唇角笑意消失,神色黯然道:“他.....他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想他吗?”

小夭不说话,眼中泛着盈盈泪光,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着喝酒的那一瞬间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望着白羽的目光宛如望着许久不见的故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从没忘记他,有时候觉得你有点像他。”

白羽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很快被他隐去,他冷哼道:“他是他,我是我。”

“我知道。”

“既然你这么想他,那怎么不去找他?”

小夭忽然收回目光,又倒了碗酒一饮而尽,大笑道:“铁心要离开的人,找不到的!”

白羽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他擦干净手上的油渍,起身准备离开。

小夭问:“你去哪?”

“吃饱了,自然是去寻欢作乐。”须臾,白羽的身影便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桌上的烤肉小夭一口都没有动过,她环顾着整个店铺,这里的老板换了人,店里的装修也和防风邶带她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小夭又倒了杯酒,饮尽后起身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回打铁铺找璟,而是去了朝云峰。朝云殿门前有一棵很大的凤凰树,树下有一座秋千架,小夭坐在秋千上,闭着眼睛一踢一晃地荡着。

恍惚中仿佛又看见坐在台阶前织布的外祖母和娘亲,还有树下安静读书的玱玹。那时候大家都很安静,只有她是最喧闹的,站在秋千上一下比一下荡得高。

“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整个朝云峰上都是她的欢声笑语。

眼睛睁开的瞬间,一切却都烟消云散了,她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正一个一个的离她而去。

忽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身旁传过来:“姨母。”

小夭侧目望去,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正抬头冲她甜甜地笑着。

小夭心中一软,问道:“你是......阿念的女儿?”

“是的姨母!”

小夭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小女孩身边,微微躬下身子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认得我?”

“我叫高辛紫嫣,他们都叫我阿嫣。那日宴席上娘亲带我远远见过姨母。”

她姓高辛?想必这孩子从出生就一直是阿念带在身边,所以玱玹才给她取高辛氏的吧。

小夭忽然想起来,她和玱玹抵达轩辕山的那日,见到阿念和父王是一起来的,可后来就没再见到她了,后来忙起来也就忘了这回事。

她摸了摸阿嫣软乎乎的小脸蛋,笑眯眯地问:“那你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阿嫣眨巴着眼睛说道:“她回五神山了。”

小夭不解,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就忽然没打招呼的就回五神山了呢?莫不是在生她的气?

正想着,阿嫣忽然凑到她的脸旁,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姨母,我娘亲说她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但她不想这个秘密被你发现,所以就自己回了五神山。”

小夭一愣:“秘密?是什么秘密呀?”

阿嫣摇摇头:“阿嫣也不知道,娘亲每次醉酒的时候都会提起,但从来没说过秘密是什么。”

小夭心中疑惑丛生,有关于她的秘密?曾经她最大的秘密,莫过于就是她的身世了,可如今过了几百年,大荒内已再无人提及,她又避世隐居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秘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呢?

空中传来一声鹤唳,璟从白鹤背上跳下,远远地喊道:“小夭。”

小夭看见璟从远处向她走过来,暂时收起了心中的疑问,起身牵着阿嫣的手走过去。

“璟,你怎么过来了?今日学的怎么样啊?”小夭见璟一脸疲惫,调侃道。

璟笑道:“父王教了我很多,改日为你铸一把剑防身用。”

“防身的武器我有啊,父王之前已经送过我一把短刀了。”

“短刀只能近战防身。”

小夭晃了晃自己的左臂,笑道:“我还有它啊!”

璟的神色微变,小夭也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忙转移话题说道:“这是阿念的女儿,阿嫣。”

“阿嫣见过姨父。”

小阿嫣虽然年岁不大,礼数却周全的很,尤其是那张花儿一般的脸和蜜一样甜甜的笑容,让人总忍不住想掐掐她的小脸蛋儿。

璟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好啊,阿嫣。”

小夭心中感叹,这阿嫣的嘴甜倒是随了她娘,也难怪人见人爱了。

璟起身对小夭说:“小夭,你不是想爹娘了吗,明日我们去百黎吧。”

“你是不堪忍受父王拉着你去他的打铁铺里打铁了吧。”

“那倒不是,只是之前说好的赤水秋赛后就一起去趟百黎,后来耽搁了这么久,怕你心中着急。”

小夭想了一下说:“好。”他们在朝云峰也住了一段日子了,眼下轩辕山这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是时候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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