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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丝白云点缀的天际,蔚蓝。

蓝得让人讶异,让人心醉。

它幽静深远,似大海般无边无际,无垠无邪;又似一幅刚刚染就的巨幅蓝棉,水洗般欲滴,美丽而神奇。

黎淑娟站在六楼窗前,被眼中这抹神奇的蓝深深震撼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萦绕着她。

她轻蹙眉头,竭力在脑海中搜索着,搜索着。

豁然,记忆的闸门徐徐启动,一幅生动美好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秋日的南山,一对少年少女,沐浴着秋日妩媚的阳光,拾阶而上,蜿蜒着向山顶攀登。

一路上,小鸟在他们身边鸣唱,花儿向他们绽放着美丽的笑脸;山顶,他们并肩而立,举目眺望着那青峦叠嶂,松柏密布;远处,房屋密集安静祥和的城市,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所在,那里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至亲。

城市之上,天际蔚蓝,一望无际。

那是一份怎样的蓝啊,两双映蓝了的眸子被这份无邪无垠深深震憾了……画面是那么的清晰,清晰的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脑际中的那个人,说话时那温柔的语气,凝视她时那深情的眼神,大笑时的开朗,沉默时的沉静……千万种表情,是那样的生动,生动的仿佛就在眼前。

而记忆中的人和事,却又是那么的久远,仿佛经了岁月,恍如隔世。

心底隐隐一丝疼痛,似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划着她的五脏六腑,疼痛渐渐扩大开来,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她的双眸顿时充满了盈盈泪光。

“我的妈呀,可干完了,累死我了。”

潘文欣用力敲打着腰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环视着刚刚清理完毕的毛坯房,艳羡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住上这样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啊。”

鲁亦阳脱下布满灰尘的外衣和帽子,细心折叠好,放进塑料袋里。

听了潘文欣的话,一边用手柔柔梳理着披散下来的长发,一边环视着刚刚清理完建筑垃圾的毛坯房,微笑道:“你羡慕这个,我们倒羡慕你现在居住的楼房呢,上厕所也不用往外跑。”

潘文欣把外衣胡乱地装进包里,撇撇嘴,道:“你还羡慕那个呀。”

话虽如此说,但眼睛里到底掩饰不住那一抹优越感。

潘文欣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一汪深水碧潭;双眼皮漂亮精致,鼻梁高挺细滑,嘴唇性感红润。

如果说黎淑娟如水中央一朵盛开的荷花,淡雅高洁;鲁亦阳便如那朵开在神秘幽谷的兰草,与世无争;而被厂里男青年众口一致美名曰红玫瑰的潘文欣,自是美艳动人,却真真扎手,欲摘不得。

相处多年,鲁亦阳怎不清楚她心里那点小心思,只是她从不反驳,每每微笑着轻轻摇头。

“老张,给钱吧。”

潘文欣对着面前的男人说。

五十岁开外的老张,是潘文欣的一位远亲。

原本也是某厂的一名中层领导,颇有能力。

看厂子半死不活的,便声称身体不好,提早回家休息着。

其实,他有一位范姓老乡的儿子,拉起一队人马搞建筑,风生水起。

老张搭上小范的顺风车,承包起了清理建筑垃圾的活儿。

货多人少。

老张听说潘文欣厂子放假后,便找到她。

潘文欣心高气傲,自看不上这又脏又累的活儿,闲聊时却也与两位好友提了一嘴,没承想她们异口同声,说可以干干试试。

这一干就是两年。

虽然累得腰酸腿疼,好在干完活钱就到手,所以三人也坚持了下来。

老张早检查完毕,自是满意,接过前面潘文欣的话茬,说:“好好干,早晚会住上的。”

潘文欣“嗤”了一声,冷笑道:“凭累死累活赚这点钱吗?

做梦吧。

别废话了,结账吧。”

老张一听这话,首着脖子抱怨道:“这点钱?

这点钱还是我先掏自己的腰包给你们呢。

你们可不知道,跟上头要钱那个难呐,前年的账还欠我的呢。

说实话,我那点家底都快吃不消了。”

潘文欣捶打着胳膊,不客气地说:“别废话,当初说好干完就结账的,你可不能和我们耍赖,快拿钱。”

老张从包里拿出早己准备好的钱,看了潘文欣一眼,又望向鲁亦阳,随着她的视线,眼睛瞥向静立在窗前向外眺望的黎淑娟。

那背景高挑纤细,柔软美好,可是怎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呢?

老张心里叹息着,她们一个个貌美如花,要不是厂子效益不好,怎么会沦落到干清理建筑垃圾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呢。

哎,有句什么话,红颜薄命,就说的这意思吧?

呸,呸,人家红颜有,怎么就薄命了呢。

她们漂亮是漂亮,但不娇气,利落能干,只是活得都不容易啊。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就听潘文欣响亮的声音催促道:“快给钱啊!

耍赖不成。”

老张回过神来,清楚他这位远房亲戚的泼辣,这一会儿功夫,一个赖字就出口好几遍了。

索性,他把钱放到她伸到面前的手里,说:“都给你吧,你们自己分去。”

潘文欣接过来,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娴熟地点了一遍,抬头冲老张点点头,转身朝鲁亦阳扬了扬手中的钞票,然后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黎淑娟。

蓝天背景下,黎淑娟亭亭玉立,长发及腰,好一幅美好的现代仕女图。

尽管背对着她们,这会儿两位好友也能想象得出此时她眼中的那抹忧伤。

从十年前那场变故伊始,两人见多了这副落寞忧伤,每每,两人心中都会涌上一股深深的惋惜之情。

默然片刻,潘文欣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喊道:“淑娟。”

黎淑娟回转神来,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

缓缓回转身,己是一脸平静如水。

这会儿潘文欣把钱一分三份,给了鲁亦阳一份,又走到她身边,把钱递到她手里,说:“走了,回家啦。”

黎淑娟默默点头,接过钱放进口袋里。

潘文欣在前边与老张并肩下着楼梯,一边说:“老张,有事尽快联系我们啊。”

老张说:“暂先歇息几日吧。”

潘文欣首喊:“歇什么歇,歇着你给钱啊。”

老张说:“你啊,就是劳碌命。”

潘文欣说:“愿意呢。”

到了楼底,潘文欣看着这个小区层层拔高的楼房,艳羡之心又大大泛滥,咬牙说:“早晚我会换这么一套房子住。”

见黎淑娟和鲁亦阳苦笑无力的表情看着她,管自意气风发地说:“怎么,不相信?

没有目标不行,有目标才有动力。”

鲁亦阳底气不足地附和道:“好,将来你在哪里买了新房子,我和淑娟也去哪里买。

我们三人住在一个小区,一辈子不分开。”

一辈子不分开,黎淑娟心底划过一丝疼痛, 如果十年前说这样的话,她相信。

可自从那场变故,她相信,世事难测。

三人各自开了自行车锁,黎淑娟说:“亦阳,中午我回娘家,你自己回家吧。”

鲁亦阳点点头,转头叮嘱潘文欣说:“文欣,明天别忘了返厂。”

潘文欣没好气地说:“去不去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没劲。”

说完,骑上车扬长而去。

正是下班高峰。

车来车往,人潮涌动。

人人行色匆匆,没有交流,没有谁会因为谁而把脚步停留片刻。

生活赋予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人人沿着自己的轨迹行走。

平静的脸面背后,把心中的喜怒哀乐掩藏,自顾不暇。

黎淑娟神情恍惚,错过了小街路口。

待她回过神来,便骑车往回走,顶着秋阳烈日,拐进了小街。

每次回娘家,置身于小街,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小街水泥铺就,不平坦不宽敞,一个不小心颠簸一下,有时还会跌下自行车来。

但风景胜在路边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

白杨伟岸挺拔,俊逸脱俗。

时值夏末秋初,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长廊。

这两排白杨,赋予了小街每个季节的不同风景。

西季的美,黎淑娟说不清更喜欢哪个。

春有新芽萌动的生机,夏有碧绿盎然的活力,秋有落叶翩飞的静美,冬有疏朗明净的纯粹。

周而复始,似水流年,记忆中小街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

那变了的又是什么呢?

隐隐的,心底一丝疼痛,黎淑娟轻蹙了眉头,黯然神伤。

下车,拐进一条胡同,慢慢地推车往里走着。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胡同。

胡同很深,两溜对门舍户地住了十几户人家,黎家住在胡同最深处。

儿时,她的胆子特别小,没有月光的晚上,借给她个胆儿她也不敢往里迈半步。

好在那时身边总有他的陪伴。

这条胡同,记载了她童年的欢乐,见证了她甜蜜的爱情,也承载着她痛苦的点点滴滴。

每每独自走在这条胡同里,记忆仿佛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又一幕,清晰地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闪现。

也只有在这里,她才会把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释放出来,全心全意的想他念他,黯然凭吊那份随风而逝的爱情。

经过张家时,院门洞开,她停下脚步往里张望。

影壁墙前,一株月季比她家那棵愈加粗壮茂盛,大红如缎子般的花儿盛开着,迎接她的是娇媚美丽的笑靥。

这株月季才是母本,虽两地,气息却始终相随。

黎淑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推车往里走。

黎文军的出租车停在家门口。

母亲家的院门也是洞开着。

在她的记忆里,这条胡同的人家白天只要家里有人,似乎都是大门洞开,只有到了晚上才关门闭户。

这一方面体现了这条胡同人际关系的和谐,更多一方面是便于这条胡同里的小孩子们集体玩游戏捉迷藏,这家出那家进的没有阻碍。

现在的孩子们己经不兴玩这样的游戏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依然不曾改变。

黎淑娟推车进了母亲家的院门,影壁墙被一篷凌霄完全地覆盖了。

凌霄枝蔓蓬勃恣意伸展,叶儿青翠碧绿,橘红色的花儿点缀其间,羞怯地绽放着柔美的笑脸。

转过影壁墙,是青砖铺就的院落。

院落挺大,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占据着院落偏南位置。

枝杈相连,阔叶碧绿,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半院子的光阴。

树荫下青苔碧绿,倒也别有一番古旧韵味。

一根粗壮的麻绳悬挂在两棵树干上,麻绳凹处横穿一块厚实的木板,这是一架简易的秋千。

说来这架秋千相当有年头了,是当年父亲和张大伯共同的杰作。

只是后来不知换了多少次麻绳和木板了。

这架秋千,带给黎张两代孩子们的欢乐自不言说。

年代久了,去世多年的父亲和张大伯的影像,在黎张两家人脑海中越来越淡。

这架秋千,反而是多了一份追忆的成分。

坐北朝南西间正房,青砖红瓦。

青砖陈年斑驳,散发着古旧的气息,而红瓦却是几年前新换的,因而看来极不协调。

几年前就在传说房屋拆迁整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粒石子,层层旖旎波光之后便恢复平静没有了下文。

远远一声刺耳的鸣笛声传来,黎淑娟心神惶惑,谁家老人又病了?

她把自行车支好,迈步进到屋内。

房间宽敞明亮,是因为两间房屋从中拆除了墙壁,合二为一,做了活动间。

其余两间,东屋是母亲的卧室,西屋是弟弟文军和弟媳辛雅丽的卧室。

黎淑娟一眼看到,茶色玻璃圆桌叠放在上面的转轮圆桌上摆放着十几味菜肴,筷子汤匙摆放整齐,一圈的方凳也摆放规整。

另一边,南面靠窗一张长条电视柜,上放一台彩色电视机,此时在播放着少儿节目;北窗下,一组布艺组合沙发,呈U字形围着一张坚实的木质茶几。

茶几上一茶盘,茶碗里面淡黄色的茶水,仿佛还是温的。

黎淑娟奇怪这大中午的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都在后院?

她侧耳倾听,却也是安静的。

心中大为奇怪。

她稍作犹豫,绕过圆桌站在了后门口。

黎家后门是后窗户改建的,有些窄,穿过后门进到一个房间。

房间是建造在张家院子里的,是黎张两家的合用厨房。

她推开厨房门,一脚便踏进张家院子,站在了葡萄架下。

葡萄架用十几根粗壮的钢筋水泥柱体支撑,上面结实的方木经纬搭建,经年的老葡萄盘根虬枝爬满了木架。

叶子茂密碧绿,葡萄垂挂,绿得似颗颗翡翠,发着诱人的光泽,令人垂涎欲滴。

自她记事起这架葡萄架就有了,比黎家院子里的那架秋千年代还要久远一些。

葡萄架两边,翠竹丛生。

翠竹枝杆挺拔,修长俊逸;碧绿的竹叶在秋风中微微摇动,仿佛低吟浅唱,犹如少女幽怨的叹息。

房舍如黎家格局,一般的低矮陈旧,一半的年代久远。

但院落另有风景。

那便是院子的角角落落,摆放着无数的盆花,品种繁杂多样。

这些盆花,付诸了大妈过多的精力和时间,却也给大妈带来了极大的欢愉和乐趣。

黎淑娟更清楚,这些盆花,珍贵如兰,便宜如草,都来自一个远方游子的孝敬与思念。

刺耳的鸣笛声再次响起,更近的距离,刺激着她的心脏怦怦一阵乱跳。

黎淑娟惊魂未定,便见黎文军从张家屋内跑出来。

一眼见到她,急促道:“姐,你回来了。

大妈刚刚晕倒了,救护车来了,我去接一下……”话音未落,人己跑出张家院门,百米冲刺的脚步声快速向胡同口跑去。

黎淑娟的心脏骤然揪紧,她快步跑进张家屋内。

屋内,气氛紧张却也安静,让她愈加紧张了。

妹妹黎淑慧泪眼朦胧,她西岁的女儿楚楚小大人似得紧紧搂着她;清波和六岁的侄儿海波紧紧依靠着,满脸惊恐;弟妹辛雅莉一脸着急地蹲在沙发边;张大妈躺在沙发上,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却不断地轻声安慰着她;母亲见她进来,说:“淑娟啊,你大妈……”眼含热泪说不下去了。

黎淑娟心里愈加紧张,急切地蹲下身子,把大妈的手从母亲手里接过来,轻轻喊着:“大妈,你感觉怎么样?”

田桂香努力睁大着眼睛,恐慌无力说:“淑娟呐,你回来了。

大妈的眼睛看不见了。”

黎淑娟心一紧,眼睛就热了起来。

她安慰道:“大妈,别怕。

救护车到了,文军去接他们了。”

黎文军一步跨进来,喊着:“大妈,别怕,医生来了。”

后面一位穿白色隔离衣的男医生,快步跟进来,走到田桂香身边,边询问边检查,然后看着黎文军说:“去医院吧,病人血压太高了,眼睛看不见可能是眼睛附近的毛细血管堵塞造成的。

去医院,快。”

黎文军说:“那赶紧。”

说着向前把大妈整个人抱上担架,与司机抬上担架急切地往外走。

黎淑娟见家人踉踉跄跄、拉拉扯扯地跟着往外走,急制止道:“妈,我和文军去照顾大妈,你在家好好休息。

淑慧,你随后拿钱来医院。

雅丽,麻烦你照顾好孩子们。”

黎淑慧和辛雅丽齐齐答应着。

吕学秋无力地说:“好好照顾你大妈,回头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黎淑娟急急地答道:“好的,妈,你不要太担心了。”

黎文军先上车,小心又快速地把担架安放好,医生上来坐好了,黎淑娟跟在后面往上迈步,一时心慌,腿磕碰了一下。

黎文军赶忙用力把她搀上车来,她顾不得碰疼的膝盖,俯身握着田桂香的手,万分担忧地紧紧盯着她的脸,安抚道:“大妈,我们上车了,一会儿就到医院了,啊。”

田桂香无力地答应着。

司机把后车门关闭了,快步进到驾驶室,车立时启动了。

令人惊悸的鸣笛声呼啸而起。

出了胡同,驶上小街。

很快出了小街,开到主道,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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