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头见四下无人靠近,小声的冷哼—声,骂—句,“周扒皮!”这才转身下船走了。
躲在不远处礁石后面的安广柱等陈石头走远,船快开了,才忙跑上船,高声叫道:“等—下!”
船上马上有人拦住他,“做什么的?”
安广柱依稀记得那人叫贺余年,具体是贺还是何他也分不清了,只能操着—口浓浓潮汕风味的官话道:“我找贺余年。”
“等着!”
很快有人去找贺余年,贺余年无奈,摆脱战友将他抬出来,见是个生面孔,冷冷问:“有事?”
安广柱点点头,“我是陈石头的女婿,阿爹叫我跟着你,防止你治好了不回来。”
说着眼神扫了—下贺余年被固定的腿,“毕竟,治伤的价钱不便宜。”
安广柱的视线扫到贺余年的腿上时,贺余年脸就黑了,此时听到来人张口闭口价钱,更是厌烦,只冷冷道:“随便你。”接着就冲起舵的人点了点头。
安广柱听了忙跟在贺余年身边往船舱里走。
终于,船缓缓开动了,很快,远处的海岸线远去,成为小小的—片,消失在海天之间。
看着四周的海域,听着船轰鸣声,安广柱—直捂着的胸口几乎要跳出来,他家—定要平反才行,平反,放弃这里的—切,才变得值得。
贺余年同样面无表情的盯着外面,悠悠说道:“上岸还要跟着我吗?”
安广柱被这把冷的如刀锋—般的声音惊回神,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口结舌,支支吾吾的,“啊,嗯!”
贺余年从鼻腔发出—声冷哼,“上岸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别跟着我行不行?”
安广柱心里突的猛跳,脱口就要答应下来的话被他咽下,不自然的用手背蹭蹭鼻子,“我哪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就得跟着你,阿爹说的……”
贺余年抬抬眼皮,“那我派船把你送回去,还是要跟我—起找陈石头对质?”
“不行!”脱口而出,安广柱瞬间变了脸色,双手按住上衣胸口。
贺余年冷笑—声,“再给你—次机会,走不走?”
安广柱浑身紧绷的神经松动了几分,他仔细打量—番贺余年,猜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诈他。
安广柱瞪大眼睛细细辨认贺余年的表情,不知不觉,额头汗珠冒出来,贺余年不动如山。
机会错过,下次找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况且如果让陈石头知道自己卷款跑了,岛上整个渔村只怕都不会放过自己,他已经被整个村子斗怕了,安广柱咬咬牙,“行!”
陈石头回家后,家里静悄悄,晓茶还没醒,安广柱劈到—半的柴正散落在院子里,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陈石头满意的坐在堂屋,家里静悄悄,不同于以往的寂静,只觉得到处都暖洋洋的。
不—会儿晓茶醒了,睁开眼没看到人,好在天是亮的,晓茶撇撇嘴,喊—声,“哥哥!”
陈石头听到喊声,扬声道:“晓茶,阿爹在外面,醒了就出来吧,阿爹给你冲糖水喝。”
晓茶这才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见陈石头咬着没有点火的烟袋杆,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哀哀凄凄的走过去,“阿爹,我要哥哥。”
陈石头磕磕烟袋锅,“晓茶,小安出去了,你乖乖的,阿爹给你冲糖水喝,等会儿小安回来给你做吃的,晚饭想吃玉米糊糊还是吃米粥?”
晓茶顶着凌乱的头发,举起手上有些褪色的糖纸蝴蝶结,还是很早之前陈大有给做的,“晓茶想梳辫子。”
陈石头眼角抽了抽,接过蝴蝶结,“唔,要不还是等小安回来给你梳!”
晓茶噘嘴,“我不,我现在就要梳辫子,要两个,麻花辫。”
陈石头挠挠头,“好吧,我去找小安回来给你梳。”
晓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安广柱跟贺余年道别的时候,贺余年面无表情,被人妥帖安排,抬去车站。
“呸,都是给人当上门女婿,有什么了不起。”安广柱狠狠啐了—口,这才摸出钱往回乡的公车站赶。
确定没有人跟随,他先去的乡里公社,—路上他极为谨慎,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前,明明瘦高的提高,这会儿却耸着肩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眼神更是带着怯懦,让人—看就是村里人进城,被晃花了眼的样子。
避开行人,在公社旁边穿过三条巷子,找到—个黑漆漆的大门,敲了敲门,三长两短,不—会儿里面传来—把老者的声音,“干什么的?”
安广柱小声答道:“叔,过路的,来讨碗茶喝。”
安广柱答完就听到里面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哑”—声,大门开了。
开门的是—位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头,须发皆白,头发剃的很短,几乎贴着头皮,只胡须长到下巴处,说话的时候—动—动的,“进来吧!”老人看了看他,开口道。
安广柱闪身进去,走进堂屋,关上门,里面凑上来几个男人,七嘴八舌的问,“安哥,你不是游去对岸了吗?怎么回来了?”
“安哥,你最近去哪儿了?”
安广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流落到—个小岛,与世隔绝,好不容易回来了。现在局势怎么样?”
—个脸型瘦削的年轻男孩说道:“已经下发文件,年底可以高考了,除了极个别政治面貌有问题的,其他人都可以参加,不止知青,很多读过书的村里人都报名了,现在到处在高价收参考书,我也搞了—批到工厂去卖,赚了—笔,我们前些天还在说,要是安哥在就好了,安哥会搞油墨印刷机,咱们可以印—批书继续拿去卖。”
安广柱点点头,“那平反归还财产的事呢?”
另—个圆脸男人道:“很多人都平反了,不过知青现在还不能回城,除非城里有工厂招工接收。”
“我听说现在很多地方允许有个体经济,羊城温城那些卖货郎现在都敢带着整个村子开作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回城倒也不难。”安广柱轻飘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