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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盛夏,汴京城的夜市渐盛,我的小铺子关得也越来越晚。

我钻钱眼里了,这几个月早起晚睡,除了去酸枣门外的东岳庙为佛留祈福,连门都几乎没有出过。

为此,袅娘天天嘲笑我:「你是铁人啊?哦不,你是铁环,哈哈哈哈。」

我翻着白眼怼她:「你登台了吗?得赏了吗?成当红头牌了吗?」

袅娘是在州西瓦子里给当红歌姬端茶倒水的,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像她侍奉的赵五娘那样,登一次台能得十贯赏钱六匹绸缎。

不过眼下她还只是个连台都登不了的无名小娘子。

每每我俩拌嘴,同租的迎春姐都要上前来相劝:「你们两个丫头,天天吵闹,有什么可吵的呢。」

袅娘不服气:「你是不吵,可你唠叨啊,你瞧你儿子被你唠叨的,恨不得放假都住在书院里。」

迎春姐叹气:「唉,谁让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呢。你们知道的,我男人前年在汴河上搬货,突然自桥上掉下来一块板子,别人都没事,偏他被砸死了。那东家不做人,只赔了三贯钱,我们是外地人啊,这点钱租房子都不够,更何况我儿子还不到十岁,正是能吃能喝的时候,他得长身体啊,没法子,我——」

我和袅娘颇有默契地四目相望,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唉,又开始了。」

「迎春姐,你这话我俩都听了八百遍了。」

「唉,我也不想说,可我心里苦啊。你们知道的,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求你别说了,再说佛留又得吐了。」

「啊?佛留又被蒸枣撑着了?你们知道的,我虽然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但我养孩子是很精细的,唉,你们没当过娘,等当娘了就知道,女人啊这一辈子都为儿女牵肠挂肚,直到入土也不得安生。为啥?哼,你死了,他也得求你在地下保佑着他,我虽然是个——」

袅娘见她又陷入「无依无靠的寡妇」旋涡里不能自拔,唯恐我铺子里的食客被唠叨跑,生拉硬拽地把她卷上了二楼。

她俩一走,铺子里立刻清静了许多。

到了亥时,最后一个喝辣汤子的客人也走了,我强撑着精神准备关门。

正这时,一位年轻的郎君在铺子门前勒缰下马,撩袍迈着长腿阔步走了进来。

「卢官人?夜这样深了,你还未回家?」

一见卢璟,我面色讪讪的,不知怎的忽然在心头涌起一种别别扭扭的情绪。

卢璟见了我也有几分意外:「李娘子?你在这里开铺子了?」

「托您的福呢,全倚仗你赠的那两个银元宝。我这里有环饼和辣汤子,您尝尝我的手艺?」

「好,多谢。」

他看起来确实是饿了,坐下来连喝了三碗辣汤子泡环饼才放下筷子。

「你阿弟怎么样?铺子生意怎么样?」

「都挺好。」

「每日能赚多少?」

「三四百钱总是有的。」

「嗯,你很能干。」吃饱喝足,他眉目舒展,唇角皆是笑意,「不过还得想办法多揽客,汴京城花销大,喝口水都得花钱。」

我点头如捣蒜:「谁说不是呢!我想法子了,日后我就边炸饼边唱小曲儿。」

卢璟唇角的笑更深了:「唱曲儿?」

「对啊,我先给你唱一段听听。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我见他不信,立即学着袅娘的模样,扭着腰身,翘着兰花指,刻意压低声音唱了起来。

「咳咳咳——」卢璟突然呛住,棱角分明的脸上不知为何涌起两团异样的红。

「你、你知道这曲儿是何意吗?」

待气息喘匀,他面色尴尬地出言相问。

我摇头:「不知道,是与我同租的小娘子教的,大概是欢迎食客再来的意思。」

「这曲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卢璟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却又不得不说:「是、是姐夫和小姨子偷情私会。」

「啥?!」我的脸登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姐夫偷小姨子,真是臭不要脸!

这该死的花袅娘,居然教我唱这种骚词浪曲儿,我绝饶不了她!

铺子里的气息忽地诡异起来,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卢璟却突然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这曲儿日后不要再唱。我家中有很多陈年小报,留着也是压箱底,明日我差人给你送些,汴京人识字的多,又都喜读报,放在你铺子里也可替你多招揽些客人。」

我大喜:「这怎使得?多谢你!这顿饭我请了。」

「万万不可,你小本生意。」他掏怀就拿钱。

我与他在铺子里拉扯起来:「你别瞧不起人,你是有钱,可我也没穷到那份儿上。」

我伸手推推搡搡,一直把他推到马前。

他肌健神武,身量亦高出我许多,被我这小小女子一推,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他自马上取下一个袋子递给了我:「这是我方才在州桥夜市给族中子侄买的小玩意儿,留给你阿弟玩吧。不许不收,否则小报不给了。」

说罢,他含笑飞身上马,一勒缰绳消失在汴京的万家灯火之中。

第二日,卢璟果然派了家中一位唤作剑声的随从送来整整两大箱子的小报。

我激动得结结巴巴:「卢官人真是太慷慨了。」

剑声笑:「我家郎君是个热心肠的爽快人。」

「他是不是很有钱?」我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郎君从不在意钱。」

天爷啊,从不在意钱?

可他又送小报又送小玩意儿,我咋还他的情儿啊?!

那日卢璟送了佛留一堆小玩意儿,千千车、悬丝傀儡、竹蛇、风车、六环刀、八卦盘、噗噗噔儿和猴风筝,少说也价值好几贯钱。

这可把佛留给欢喜坏了。

自从跟了我,他每日就知道去捡破烂换蒸枣。

这回突然得了这么多好玩意儿,破烂儿他也忘了捡了,蒸枣也不缠着我买了,每日拿着六环刀哼哼哈嘿地比比画画,还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追问:

「卢家哥哥啥时候再来?」

小说《离云逃难》 第05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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